春雨不停地下着,细细的雨丝织成了一张硕大无比的网,从云层里一直垂到地面上。 远处黛色的群山,近处粉红的桃花,嫩绿的杨树,柔软的柳枝,都被笼罩在这张无边的大网里,听不见淅淅的响声,也感觉不到雨浇的淋漓。
芩九不喜欢下雨天。下雨天的时候,狐狸毛会变得又湿又黏糊,很是不舒服。即便现在化成了人性,也依然有这种条件反射。
她坐在后院前的石阶上,拿着一根树枝在面前的积水上划来划去,荡起一层层涟漪来。
凡人的生活却是是有趣,每日都会有新的戏折子,新的好把戏,只是这样过着三点一线的奢靡生活,芩九未免觉得没了刚来时的趣味。
这时芩九不免会想起白述来,那个看起来一本正经,年岁不过二十出头的偏偏少年郎,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工作,就连新婚夜都被半夜调了去出征,如今回来不过寥寥数日,便又被发配去出征了。
虽然辛苦,但他乐在其中。
漫漫下凡路,若只是这样虚妄地度日,那估摸着我活个十年就想拍屁股走人了。可我该做什么呢,白述那么聪明,他总能给我答案吧?
“白述怎么还不回来。难倒真当是生气了?可他在气什么呀?难倒就是因为我烫了他的手?真是的,一个大男人,这么小气作甚。罢了罢了,大不了等他回来,本姑娘给他道歉便是.....”
虽然这段话芩九已经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了,可白述就是不回来。她站在门前望着京城繁华的大街时,心里沉甸甸的,连醉里仙的神仙鸡和桃花酿都不觉得香了。
“小姐小姐,少将军来信了。”小桃从门口风风火火地跑进来,惊了一地的水花飞溅。
芩九一听是白述的信,腾地一下从石阶上跳起来。
“什么信?给我的吗?”
“应该是吧,没有写落款哎。”小桃将信反过来看看,说道。
芩九从小桃手中接过信,迫不及待地将信封拆开。
不知道这个小面瘫会写点儿什么。是来报平安的吗?还是说他要先跟我道歉了?也对,我本来就没做什么嘛。好吧,本姑娘大人有大量,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啦......
芩九兴冲冲地将信纸展开。
咦,空白的?
芩九来来回回把信翻了个遍 这的的确确就是一张普通的白纸。
“这什么鬼?他寄了一张白纸给我干嘛?”
“小姐,今日是清明节,难不成少将军是想提醒您替他烧些纸钱吗?”
“清明节?”
“嗯.....在侯府的时候,每到这个日子,老爷会带您去祠堂祭拜夫人,然后吃撒子,摸清明螺什么的,哦,还会去猎场同小姐比射柳,看谁的鸽子飞得高。但是这南方的清明是如何,我也是第一次过 ,但大抵也是要祭祖的。”
听着好像很有意思啊,这几日同娘一起,打马吊听戏看杂耍都有些腻味了,凡人倒是挺会过生活,嘿,凡间的知识又增加了。
芩九搓搓手,期待着今日玉温弃会带着她去摸清明螺,去猎场射柳。听闻自家婆婆的骑射在京城中数一数二,她早就想见识一番了。
“小九,你坐在这儿干嘛呢?”玉温弃从长廊上徐徐走出,笑问道。
哈,说曹操曹操就到啊。
“娘,是白述寄了信回来。”
“寄信?他跟他爹一样的榆木脑袋,居然学会寄信报平安了?看来这小子还挺开窍,不错不错,总算是遗传了点儿为娘的基因......”
玉温弃先是自言自语一番,又挨着芩九坐下,嗫嚅半天,她忽然对芩九说,
“小九啊,我和你爹今日要出门一趟,这几日怕你怕是要一个人呆在府里了。”
“啊?为什么?”
清明螺呢?射柳呢?难倒大户人家都不过这传统节日的吗?
“我们要到北遇去,去祭拜你的大哥,也就是白述的大哥。”
原来白述竟还有个哥哥,从没有听他提起过呢。
芩九恍惚间想起来,之前白相之罚她在戒律阁抄书时,她有偷偷穿过戒律堂去上祠堂打探一番,那儿供奉着白家的列祖列宗,在其中有一座半新的排位,上面刻着:
白氏十九代长子,白戟
府里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这个人,仿佛他是个禁忌一般的存在。但她知道,院北有一处楼阁被封锁起来,每每到了夜晚,羌狄便宿在门口,像是在守护着这座院落一般。
芩九眼中冷面严肃的白相之,有时也会在门前一言不发地肃立许久,叹一口气才离去。而这个对她极好,泼辣又乐观的女子,今日难得不再那样风风火火。
想必,白述的哥哥对于他们而言,都是一个重要的人吧。
“娘,您别难过。”
“我的戟儿,为国捐躯,光耀门楣,没有辱没我将门的颜面。所以,也没什么可难过的。”
玉温弃说这话时,眼睛一直望着天空,芩九看她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
玉温弃交代完了一些府中事项,便随白相之一道驾着马车往北遇去了。紧接着,府中大大小小的家仆丫鬟都纷纷递上假条,要回家祭祖扫墓去了。
偌大的一个府邸,只剩下了芩九和小桃二人。
“小桃,白述走了,娘也走了,现在整个府里的人都走了,好冷清哦。原本我还想着,能同阿竹阿梅她们谈谈天,或是去花园闹闹丁伯也不错,可如今大家都走了......”
下雨天这样一闹,芩九更觉着心情不好了。
芩九忽然站起来,道:“小桃,我们去找白述吧。”
“小姐,这怎么找啊,少将军去了关西,可关西这么大,我们怎知他在什么地方?”
“对了,我有办法。”
芩九拉着小桃径直走到了城郊的一座府邸前,府前的门匾上龙飞凤舞着三个金色的大字:
飞羽阁。
茯苓幻化的飞羽阁抱山环水,白玉色的大门透着古韵,玉阶上满是那令人心碎的落英,彩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绚烂的光华,亭台楼阁,小桥流水,错落有致,江南水乡般淡淡柔柔的雾霭,每一株花草在风里低吟那千年的情思。
都说房子就是主人的写照,茯苓的飞羽阁倒是同他那副穿红戴绿的纨绔样子截然不同,低调而不失奢华。
“茯苓兄,茯苓公子?”
芩九一边往里走一边喊着。
飞羽阁的正殿被茯苓做成了瑶池仙境一般的模样,他还用妖力将池子里水化成水汽,营造出烟雾缭绕般的景象,在这雨天里显得更加如梦似幻。
没想到啊,茯苓信风两兄弟这样风流不羁的样子,府邸却这样清新雅致。不过将妖力如此耗费,还真是大手笔啊。
“哟,是哪个小美人儿在此呼唤呀?”
水雾中隐隐现出来一个着着紫色衣衫的翩翩公子来。这轻浮挑逗的语调,只闻其声,便知其人。
小桃立刻挡在芩九身前,从腰间拔出一柄雪亮的白虎刃,抵住那人的脖子,低声骂道:
“流氓。”
“小丫头,什么流氓,要叫我风流倜傥绝代风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帅公子。每次这么凶巴巴的,一点儿都不可爱。”信风捏住了小桃的刀子,示弱般地冲她一笑。
“信风兄,好久不见,别来无恙?”
“这个嘛,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,总之过得还不错。你.....来找茯苓吗?”
“对啊,我正巧有些事想要问他,关于....那个的。”
“哦,他在屋里呢,你进去就能看到他了。”
芩九踏上台阶,跨入门槛,只见茯苓整个人斜倚在一张藤塌上,腿高高地架在桌上,手旁放了一小碟花生,一边哼着曲儿一边将花生丢得很高吃着玩儿。
他还是穿了一身碧绿碧绿的衣裳。
“茯苓兄。”芩九朝里头喊了一声。
“嗯?”
茯苓低低地应了一声,撇过头来,一双赤红灼眼映入眼帘,明明是如火焰那般炽热的红色,却偏偏透露出几分懒散闲适的样子来。
“哟,这不是小芩九嘛?”
茯苓这才惊喜地从藤塌上坐起来,冲过来便结结实实地抱了抱芩九。
他的身上有一股芍药花的香味,往日墨色的头发不知何时变成了银白色齐腰散落下来。
“你这小狐狸,怎么才想起我来?”
茯苓一笑,露出一颗小虎牙,那翠绿翠绿的衣裳平日配了黑瞳黑发,尽显艳俗之气,如今换了这红瞳银发,竟还生出了几分美艳妖媚不可方物的感觉来。
“你这头发.....”
“嗐,别提了,在凡人面前每天都得耗费妖力压制本来的面貌,别提有多累了。不过怎么样?有没有被本公子的美貌惊艳到啊?”
茯苓还故作妖娆地撩了一下头发。
“那是自然,茯苓兄最好看了。”
不得不说,茯苓生得确实很漂亮,那眉眼那身段,比女子还要窈窕,但若是要跟白述相比,芩九觉着白述还是生得更英俊些。
“说吧,找我什么事儿啊?”
“哦,是这样的....我的公公婆婆出门了,家里的佣人也都回家去祭祖了,现在整个白府就只留了我和我小桃,着实没劲儿,所以我就来你这儿.....”
“来我这儿借宿几天吗?”
“不是,我想问问你,能不能带我去找白述?”
“白述?你是说那个凡人小子?”茯苓拖着下巴,饶有趣味地看着芩九,仿佛要将他看出一个窟窿来似的。
“小九九,据我所知,他才走了没几天,你就猴急着要找他,莫不是喜欢上他了吧?”